點簇灑潑--簡介胡念祖大師水墨生涯--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中國文化大學 美研所兼任教授 沈以正
黃君翁在師大任教數十年,學生無不受他的薰炙,他家中弟子又多,師大學生在課餘投身白雲堂帳下的也為數不少。君翁晚年欲從師大任課生涯退休,但這麼多學生中竟然無法舉出黃門的大弟子,因當時念祖先生已旅居美國紐約,論黃門傳人,實非念祖先生莫屬。
孫家勤、劉國松、趙澤修等都為國內畫壇當今的巨擘,他們在校時的國畫助教便是胡念祖。孫家勤師與金勤伯教授淵源頗深,他與念祖先生常去金府,因而與喻仲林結為友好。一九五四年遂籌組麗水精舍畫室於麗水街的水溝上,當時孫家勤留校有專職,其餘二人尚得在創作研究外為生活籌措費用,是相當艱苦的。早年我收藏了一幅作品款署「胡學淵」,一次偶與何明績老師談起這件作品筆法蒼勁如君翁,構圖近石濤,不知為何人手筆,何老師鼓掌大笑,這是念祖先生早年作品。有幸在五十一年我與念祖先生共兼有三兒童讀物編輯小組的美術編輯工作年餘,加上內人羅芳校內受孫家勤指導人物,畢業後復受喻仲林先生親授花鳥,所以當年麗水精舍數遷,我們都算得上常客。為此我與金勤伯老師偶然談起麗水精舍的緣起時,金老師還說起他當年極賞識喻介林,至他永和居所看到子女滿地玩爬(榻榻米),而喻先 生巨大的軀體痀僂在小圓桌上埋首作畫,深不以為然,遂鼓勵他們另覓場所作畫。麗水精舍成立後,果使三人藝事大進。一九六四首次展出後,每逢聯展,展作出品 琳瑯滿目,三人中孫作人物,胡繪山水,喻寫花鳥,相互輝映,憶昔展出之盛況,至今猶歷歷在目,咸認是早年藝壇之盛事。而三人之成就,雖仲林先生去世早,均無損其終身之成就。胡老師赴美後在當地設帳,是華人社會福音,其間他從張隆延師習書法,十之(隆延師字)先生擅魏碑,悉深漢晉人神韻,執近代海內外書壇之牛耳,念祖先生書法沉著老辣,一波三折外兼有晉書之挑筆,是他作畫之餘所下的工夫。他晚年自號「石牛」、「老牧」,意在筆耕之苦,而多年來無論境遇之順逆,均能孜孜矻矻不斷探索精進,非心堅如鐵石者,安能有此堅毅恒心。
一九八二年,應歷史博物館之邀,於國家畫廊舉行返國個展,佳評雲湧,八五年美國杜威大學授予榮譽藝術博士,至八八及八九年先後任教於國立藝專及國立藝術學院,這時胡教 授將藝術創作及發表的重心,漸由美國返移國內。其後每年均有重大展出,並榮任各項重要展出和典藏之評審委員,其中尤以九六年國父紀念館中山國家畫廊之七十 創作展,不僅內容變幻萬千,印製之大型畫集更見精彩,多年來畫作均被搶購一空。並先後榮膺臺灣水墨畫會、中國美術協會、中國畫學會;這全國極為重要的三大 畫會的理事長,奠定了他在畫壇不朽的地位及尊榮,當年國內畫壇元老馬壽華,即是以身兼畫學會與中國美術協會二會的理事視為盛事,這也是念祖先生以他的成就與貢獻,為藝術界先後樹立了服務藝壇的楷模。
黃君璧先生早歲以石谿入手,筆力雄健,氣勢豪邁,尤以雲水見長,師學他的人極眾。念祖先 生多年追隨君翁,尤其在紐約期間,目睹世界各國藝術發展的新貌,深知既要能保有傳統藝術之精神,更要使繪畫超越民族疆域的束縛,具有世界性與時代特質。返 國之初的展出,筆情墨趣為主,但漸此發展與演變,在點、寫、勾、簇以外,加入了「灑」與「潑」、「拓」的技法。二次大戰後,西方抽象技法侵入畫壇,「抽 象」的理念是反對「具象」,正面的意義,是要求不受刻意求「象」。所以在「無象中得象」,無論是略脫形象探求思想的核心,追求形質的效果表達自我的理念, 諸種思潮,使繪畫界形成了新的省思。八○年代以前,大陸地區不容許印象派以後的繪畫觀念進入,視之為洪水猛獸,視至今日,畫家的求新求變,已成為共通追求 的表達方向。念祖先生追承君翁的是紮實的繪畫底子,而非面貌與成規,由師承中發展自我的新貌,這才真正達到師承的要旨。
念祖先生為籌劃此次國家畫廊的展出,毅然推卻一切雜務,包括了重大兩岸畫展的出席邀請,全心投入創作。大致來評述,他作品可分三個部份,也正是他由傳統步入現代的歷程。君翁的雲水是創作的重心,所以念祖先 生若干大幅的山水,以精密的筆法,亦古亦今,以寫象為基礎,增益了宋元以降山水可遊可居的佳勝景色,奔騰的瀑布或一望無際的瞭闊江面,在烘染得宜的雲煙 下,不僅浩瀚深渺,橫式開展的畫面,氣勢蓬勃,變幻萬千。山巖的壯實,林木的蓊翳,都可領悟其紮實的筆墨技法。烘染在葉綠和赭紅的對比下,一抹石綠,形成 壯觀無垠的畫面。這是他傲人的筆姿墨情,賦予傳統風格以時代的生命。
第二類作品是以傳統技法為基礎,或灑或潑,略脫了傳統的形式。我與念祖先生有近十五年繪畫交流的經驗,他擅用羊毫大筆,濃淡輕重,和墨落紙,以點層層破去,增益了畫面中無限幽邃的感受。君翁先生在六十年代由老辣筆意中滲和了水墨,念祖先生更予發揮;石濤和尚在墨趣中發揮了用水的特色,所以大千先生經由此一理論發展成潑墨潑彩,大陸地區的傅抱石、李可染等也無不循此途徑建立了自我風格,念祖先生此種表達觀念,並非拾前人才慧,而是融古含今,掌握了水墨畫的精神。所謂「黑」、「白」虛靈,是中國水墨的靈魂,念祖先生確已達到古今一體的成就。
探求物外之象,是念祖先生近十年來努力探求的方向。對古人鑽研越深,越不易走出來.所以李可染先生要高呼走進去以後要「打出來」。打出來談何容易,不體悟國際性與時代性的畫家是無法企求有此突破的。象無象,無中有象,這是我們讀念祖先生突破傳統面貌的力作,在大塊的色彩與水墨,以潑、灑、點、拓、破等技法,使色與沉酣的墨趣交融,遺其外貌,自得天趣。
蘇東坡言:「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才慧得之於「天」,窮而后能工,得此二者已屬不易,時刻不斷跨越昨日之自我,沉思積慮後又有一番新天地,真是「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鞭策自我,不斷創作新的面貌,是慎讀念祖先生作品後心靈的迴響。